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浪漫夜,来搭讪的却是恶魔!
我对圣诞晚餐的记忆是片段式的。我看见若福瓦和我走在大街上,走在圣诞节的彩灯中。红色和蓝色的灯泡从我们的脑袋上掠过,耳朵被风吹得生疼。接着又是另一幅画面:我们钻进了一家很暖和的商店,买了些馅儿饼。室内的暖空气好像黏在了我们脸上,形成第二层滚烫的皮肤,而真正的皮肤仍是冰凉的。然后,画面再次切换:迪迪尔出现了,我们三个都坐下了。我开了一瓶葡萄酒。迪迪尔听到软木塞被拔出的声音,大笑着说:“酒在召唤我!”这是我以前教他的话。我也笑了起来,而后笑声逐渐停了下来。若福瓦将分成几块的蔬菜饼摆上,我们便吃了起来。
晚餐差不多结束了,我看了看空盘子里的馅儿饼屑,然后站了起来。迪迪尔从送给我的两本书里抽出一本,递给了我。我很吃惊,打开书,高声念出了第一句话:“她身着黑衣,戴着黑头巾,迈着沉重的步子穿过废弃的沙滩,来到海边坐下。”
接着,书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,我看见亮着的电脑屏幕,正在播放歌曲,是歌剧的曲调。突然,场景又变了,我们出现在另一个屋子里,三个人靠在枕头上,吃甜点、喝酒。我们一人拿着一个玻璃杯,一首接一首地唱歌,唱我们记得的歌曲。最后的记忆是两个小时后,我在空无一人的街上,风从身边吹过,树一棵棵向后退去,路灯晃过我的眼睛。我把自行车停在共和国广场的一头,开始步行……
共和国广场正在施工,地上除了泥浆什么也没有,倒不如说广场已经变成了泥地。工人们还没有在人行道上重新铺上水泥和混凝土板,道路一片狼藉。每次我从广场上穿过,都会弄脏。回到家里,裤腿上都是泥点子,这里的泥巴与我小时候在乡下看过的深栗色、近乎红棕色的泥巴不一样。乡下的泥巴散发着一种土地的清香,像陶器一般闪闪发亮,我们可以趴在上面,因为它闻起来很干净。但这种灰色的泥土是颗粒状的,看上去普普通通,是城市工地中的副产品。
突然,我听到背后传来一阵声音。
我没有回头,一直往前走。我并没有克制自己不要回头看,但我确实没转头。我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离我越来越近。我意识到后面的人在靠近我,但没想到会和我有关。直到他赶上我,跟我说了一句“你好吗?不过圣诞节吗”后,我才知道他的目标是我。
雷德面带笑意。他喘着气,停在我的右边,和我并排走着。我只能看到他的半张笑脸,另一半则隐藏在黑暗中,被夜晚吞噬了。他又问了我一次,为什么不过圣诞节以及为什么这个时间还在街上。但我没有回应。后来,我告诉克拉拉我喜欢他的喘息声,我想把他呼出的气息握在手里,摊在脸上。
我没回答,低着头不去看他的半张脸,继续向前走。我只想快点儿回家,好多读几页迪迪尔和若福瓦送我的书。我强迫我的腿迈快一些。我没有说话。
尽管他很英俊,喘息声也非常迷人,但我还是决定回家睡觉。我尽力把注意力集中在右手拿的书上,以此来抵抗他的吸引力。我知道我抵抗不了多久。我的自制力只维持了几步路,在这几步路的时间里,我成功地无视了他。他依旧走在我的身边,他的肩膀轻轻挨着我的肩膀,他走路时溅起的水花将我的裤子染上了灰色的泥点儿。我沉默着,心里默念着:“尼采、西蒙、尼采、西蒙……”然后,他问我:“你不愿理我吗?”
我向一男一女两位警官回忆了当时的情景。他们正对着我,男警官坐在电脑前,女警官站在他身边。此时,距离我遇见雷德那会儿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。
刚开始做笔录,我就有些不知所措了。我有点儿紧张,后悔来了警察局。但后悔也没什么用。
因为那一夜实在是太疲惫了,所以我和两位警官说不想做笔录了,想回家。男警官冷笑了一下,他的笑容没什么恶意,好像是在面对说荒唐话的孩子。他停顿了几秒,清了清嗓子,说:“先生,我很抱歉,现在做不做笔录已经不取决于你了。这件事现在归司法管辖。”我那时不明白,为什么我不能决定是否做笔录。这意味着,我被排除于自己的故事之外,进入了权力系统。哪怕我并不情愿,至少在我的思维逻辑中,若是我参与其中,就没有权利再置身事外了。
与此时正相反的是,在刚到警局的时候,我为能向警察说出自己的经历而松了一口气。两位警官充满同情地接待了我,尽管谈话并不温情。我叙述事情时老是丢掉主线,东一榔头西一棒子,说些毫无意义的话。我出尽了丑,说了些大蠢话,不停地用不一样的话和语调谈论同一件事、同一个片段,好像这样就能找出真相一样。
“雷德站在那儿,纹丝不动,好像腿被铁楔子固定在了地下几米深的地方。我坐着,面对着他。他用羊毛围巾勒我脖子时,发出沙沙的声音,这声音让我牙疼。我除了坐在那里,像一只被踩过的蚯蚓一样扭动,其他什么都做不了。我扭动,向各个方向扭动,拼命地扭动。”我对面的男警官一直看着我说话。他没有听,只是看着我说话。他把手放在用来记录我的话的键盘上,停顿了很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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